抗战军民怎么过春节:一起劳军,厉行节约

作者|丘智贤，网易历史专栏作者，黄埔同学后代联谊会会长，著有抗战史专论五十余篇。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，

旧年去，新年到，挂灯结彩多热闹。穿新衣，戴新帽，欢天喜地放花爆。

遥念前方战士们，披雪踏冰守战壕。实子弹，上刺刀，誓死同心抗强暴。

压岁钱，有多少，不买糖果不买糕。买棉衣，买手套，寄到前方去慰劳。

前方将士哈哈笑，精神百倍胆量好。机关枪，高射炮，杀得敌人向后逃。

以中美军人为形象的抗战年画

抗战期间，音乐家陈啸空有感而发，写下了这样一首〈新年歌〉，成为抗战过年传唱的曲调之一，抗战「地无分南北，年无分老幼」，原本象征欢乐团圆的农历新年，却因为战火蔓延、家国破碎而显得气氛沉重，但在救亡的歌声中，时人赋予农历新年节约劳军的新意义，使得抗战的春节，意义格外深远。

国民历上消失的春节

民国成立，临时大总统孙中山通电改历改元，「中华民国改用阳历，以黄帝纪元四千六百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为中华民国元年元旦」，传统的农历改称为旧历，甚而废历，政府希望以元旦取代农历春节，翻开当时印行全国的国民历，上面既不印农历，更找不着春节，1929年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更函告国民政府，为转移人民习尚，国历新年休假五天，旧历新年「各界一律不得休业」。

国民政府制订的国定纪念日中， 并无春节、端午、中秋等传统节日

尽管政府三令五申，但是民间年俗，却未因为行政措施而消失，1937年2月10日的除夕，西安事变落幕未久，全国渐趋安定，各地依旧是热闹景象，国民党机关报中央日报也不得不感慨「民间积习难改，过年热情未减」，上海白天虽降下大雨，但各业工商清账、百货商店都通宵营业，然后打烊四天；广州则「爆竹声自午迄夜未停，全市腾欢。」

对此，政府也心知肚明，上海市市长吴铁城除夕巡视各处，深感欣慰之余，只能要求公务人员，过年照常办公；甚而正在受训的军事学员，在年关将近之余，也可以先领借一笔款项回家，以便过个好年。

1938春节抗战捐款

1938年1月31日，春节又至，却没有了新年的欢愉，抗战爆发，北平、天津、上海、南京、济南、青岛要邑纷告沦陷，中国陷入危亡关头，成为抗战中心的武汉街头，呈现出这样的景象：

鞭炮声是绝对的没有，呼卢喝雉的声音，也似乎不大听见。街市上来往的人，大半带着沉郁而愤怒的神色，他们有的是战区逃来的难民，缅怀着被敌人铁蹄蹂躏的故乡。他们当然没有心情来过这个废历年；就是原住武汉的人民，遭受敌机多次的空袭，也没有一个不充满了抗战的情绪。

1938年春节新华日报社论「节费集捐请从春节起」

抗敌宣传，成了春节的新节目，驻地汉口的新华日报，也响应了湖北省非常时期宣传委员会发起的「节省春节费用捐款，慰劳伤兵救济难民大运动」，「节费集捐请从春节起」的大字标题，呼吁「不但春节费用应当而且可以节省，就是平日的费用也应竭力节省，把一切财力物力提供给抗战。……武汉三镇的中西菜馆，没有一天不拥挤非凡，甚至许多救亡团体也经常在忙着茶聚或宴会，这难道还不是很可以节省的一项费用吗？」

全国慰劳总会发起春礼劳军运动

1938年8月8日，「武汉各界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」成立，由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统筹工作，陈诚任会长，马超俊、郭沫若任副会长，后因战局的变化，移迁重庆，并改称「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」，1940年元月份，该会发起，在即将来临的2月10日春节时，全国各地一致举行春礼劳军活动，期使「全国同胞，节省无谓消费，转移馈送对象，以资慰劳前方将士、负伤将士、壮丁新兵及出征军人家属，藉此加强抗战情绪。」

春礼劳军送礼台上，各界纷纷捐赠

全国慰劳总会征集的劳军物资，除代金以外，还包括前线官兵便于携带保存的日常毛巾、短裤、衬衫、鞋袜，治疗疫乱的奎宁丸、食品、图书等等，由此也可窥见当时部队物资紧缺困难情形。全国慰劳总会透过重庆市有关团体、各省市县党部动员委员会、学校、农工商学妇女文化等社会团体等进行物资募集与宣传工作，于春节时设置送礼台，鼓励民众前往捐献，赠送礼品时，并组织奏乐、演讲、歌咏等活动，「是谁保障我们的安乐—忠勇将士」、「我们怎样去慰问将士—赠送春礼」、「过春节倍念抗战将士」，如是的标语使得春节气氛与和平时期迥然不同，传统节日春节、端午、中秋，随着全国慰劳总会劳军工作，重新回归到官方视野当中。

春礼运动宣传标语

春礼运动为鼓舞抗战士气掀起了高潮，1940年春节当日，重庆春礼劳军运动在川东师范操场开幕，上午9时30分起，设置于两路口、通远门、道门口、段牌坊的五处送礼台，分别由邵力子夫人、刘峙夫人、曹孟君女士、吴国桢夫人、马超俊夫人主持，一时之间人山人海，一日之间捐献达百万元，毛巾、书籍等物品堆积如山，武汉油商刘耀堂，痛感于家乡沦陷，捐赠一万五千元；抗战家属六十二人，捐献肥猪一头，更有老者登台演讲，号召民众从军报国，前线归来的伤兵，路边的小贩、人力车夫，捐出的几角几分微薄收入，更让人感受到一股「国家兴亡，匹夫有责」的浩然民气。

春礼劳军当中，日本俘虏与反战同志前往游行，并献金、演说

春礼劳军活动的成效，不仅见于国内各地，献礼之后，组织前线慰劳团分赴各战区，海外也同受鼓舞，如香港金银业贸易场，便在同年春节募得国币十四万元，汇交财政部供劳军使用。对前线将士而言，除了有形的物资以外，更重要的是，感受到后方民众在年节当中，仍未忘记他们艰难抗战的脚步。

节约办法好，人情酬酢繁

在鼓励捐献劳军之余，国民政府对战时元旦与春节，仍欲防止各种送礼请客之举，1941年12月11日，国家总动员会议秘书长沈鸿烈即按照指示，拟定「新年及春节节约实施办法」共计九条，规定各机关春节照常办公、商号春节准休假一日，其余照常营业，商店不得发售年节礼品，并不得以新年及春节广告招徕顾客，禁止新年与春节宴会送礼馈赠，春节前后禁止赌博等等，在战事之前，年味不得不予以压缩。

规定虽然如此，但春节做为最重要的传统节日，若是交往上毫无动静，似乎人情上又窒碍难行，负责情报各项工作的戴笠，即在次年春节前指示，由部属分送人民动员委员会司徒美堂、马湘、李纪堂三位委员礼金，并且此款「虽不写明系委座所发给，亦须略示以委座之关怀吾人工作也」，面子问题可说考虑周到。

不仅如此，戴笠还曾在春节前指示，因为过年，要给望龙门与煤炭厂的罪犯，给予一餐肉食，特发每人肉食费五元，春节，显然还是戴笠心中的一件大事，而这个本该合家欢聚的日子，对于军人来说，感受却是份外孤寂。1945年的除夕日，陆军第四十五师师长胡长青，一早便从驻地前往兴仁，骑马一百四十华里，到晚上八点半才到达目的地，在雪地当中，胡长青心绪翻涌：

适值今日为旧历之除夕，过午后途中则少人行进矣。感想丛生：弃家难顾、离师外行，多少寂寞之感。途中只购几烧饼，藉以果腹，惟与马交互乘行之。

抗战，在一个又一个的春节当中，艰难行进着。

春节遍洒烈士血：豫南会战

1941年元月27日春节前后，日军在豫南信阳一带集结兵力，估计兵力约有五万余人，利用开阔地形，以优势火力，向我进攻，对于首当其冲的陆军第三十一集团军官兵而言，这是一个最难熬的年。

战前，第三十一集团军已奉到指示，因驻地无险可守，必要时，可以兵力一部后撤，诱敌深入，再以主力转进至敌后，向敌侧背后反攻。其中，预备第十一师奉命北撤之际，在河南西平一带与敌剧战，由保安进犯日军，通过旧县附近五里河大桥时，被我工兵团爆破桥梁，日军大队骑兵顿被消灭，而负责爆破作业的工兵，也被日军所杀，情状惨烈，日军因未能捕捉我军主力，侧翼暴露，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乃下令各部队按照预定计划向敌反攻追击，日军本次作战失败。

陆军预备第十一师豫南会战阵亡官兵公墓纪念碑拓片

这场发生于春节的大战过后，陆军预备第十一师师长蒋当翊，特为那些殉国于新年的官兵们，于河南西平，建立了一处纪念碑以表哀悼：

在民族独立解放战争中，师于民国三十年一月二十八日，以遂平为警戒地区，西平为防御地区，与大举北犯之敌，激战两昼夜。血肉相搏，山川震眩，我战士精忠为国，前仆后继，壮烈牺牲者百余人，伤五百余，敌则倍之，幷毙寇酋一，挫其锋锐，获致相当战果，因遂西北非决战地境，为贯彻我方企图计，于初步任务达成后，即奉命主力西移，击其侧背，施行歼灭，敌所以奔溃之速者在此。豫南会战既竟，念我阵亡官兵，蹈汤火，赴死难，尸填沟壑，血流川渠，杀身舍生，实成仁而取义也。呜呼，英灵浩荡，正气磅礴，追维壮烈，不禁泪下。爰建公墓，皈依忠魂，用镌贞珉，以垂千古。

1945：最后一个抗战春节

1945年2月13日，春节。

业已沦陷八年的上海，已感受到日军与汪伪政府即将迎来的败局，被日本控制的申报，无奈地号召民众节约过春节，实则「春节以前，本市现钞流通奇缺，大家以为现钞可贵」，在此现实情况下，不勒紧裤带，又能如何呢？

战争耗竭了人力、物力，这天重庆中央日报，依旧呼吁春节劳军，资助官兵鞋袜，「也许有不少的人为了春节而忘却前方还有战事，更未必想到在此天寒地冻之时，山岳荆棘之地，士兵们还赤着双脚在浴血作战。」战地记者到了绥远西部，士兵因每天能吃到一碗面而满足，在此之前，他们的长官傅作义与士兵一起吃着恐怕要坏肚子的粗食：

大前年跟上前年，我们吃了一年多的豆，那真不是人吃的东西，弄不好就上吐下泻，可是傅长官也跟战友一样吃，我们在长官部每天都亲眼看见的，大家还有什么说呢？

1945年2月13日，华军兵力及分布状况要图

身在延安，担任陕甘宁边区第一届参议会副议长的谢觉哉，这天夜里，到新市场南关看灯，他见到对山的新民村，悬挂了不少灯火，自思「可证市民生活改善。」

传唱于延安的几首新年抗战歌曲，颇见不同韵味：

新年到了！新年到了！我们小同志，个个喜得哈哈笑，谁说我们年纪小，我们又添一岁了。年纪小，个子高，我向首长去要一把小洋刀。手拿洋刀杀鬼子，杀得鬼子啊没命逃，人人都说道，八路军的小同志真是真是呱呱叫。

过新年，唱新歌，胜利之前困难多。加紧整训多生产，兵强粮粗又怕什么，只要时时准备好，鬼子没奈何。

如今世界变了样，苏联红军打胜仗，小日本，更困难，打下去，更遭殃。中苏英美民主阵线力量强，飞机炸弹坦克车，打得日本叫爹娘。

恭喜恭喜恭喜你

1946年春节，刚刚领到压岁钱的孩子们

每条大街小巷，每个人的嘴里，见面第一句话，就是恭喜恭喜！恭喜恭喜恭喜你呀，恭喜恭喜恭喜你！

这首每逢春节，至今仍在大家小巷传唱的恭喜恭喜歌，其实正是一首抗战歌曲，1946年，音乐家陈歌辛深有所感写下了这首歌曲，当年，同样的曲调，还唱出了以下的歌词：

那样好的消息，中国抗战胜利，消灭法西斯蒂，全人类说恭喜！恭喜恭喜恭喜你呀，恭喜恭喜恭喜你！

好像冷的冬日，看到春华吐蕊，好像漫漫长夜，听到一声鸡啼！恭喜恭喜恭喜你呀，恭喜恭喜恭喜你！

经过多少困难，历经多少磨练，用了多少血泪，写成一个胜利！恭喜恭喜恭喜你呀，恭喜恭喜恭喜你！

慢说恭喜恭喜，伟大任务未毕，我们还得努力，把新中国建立！恭喜恭喜恭喜你呀，恭喜恭喜恭喜你！

下次再听到这首琅琅上口的春节小曲，我们还该记得，那些抗战中，渡之不易的新年。